繁雾重

希望能得一笔钱,让生活不至于陷入困顿,即使一直这样颓唐消沉也能平静安稳的过下去。不过,果然是很难的罢。

神圣

昏暗的教堂点起了掺着香料的蜡烛,洁白的烛泪滴落凝结,明亮的火光将里面照的通明——然而烛火没有一点晃动,不仅是闭上门窗空气中积攒起特别的烟雾,也是这里的所有人都保持着静默,只在心里祈祷着、冥想着、嗤笑着——人们的影子如同烛台长凳之类的死物一样固定在绘满天使和圣徒的墙壁上,像是人心的阴暗让原本神圣的画卷显出诡秘不洁来。
小布尔用指甲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强行止住脑海中亵渎的念头。若有所觉地,静静站在布道台一侧阴影里、有着孤狼一样眼睛的男人看了小布尔一眼,吓得他连忙在心中咏念赞美诗。
主持教堂的老神父大概是这个镇子里地位最高的人了,即使这里唯一的贵族、那位爵士的灰色马车也必须在相遇时避让,唯一的优待只是不必像泥腿子下车行礼致意。
“所有人都是神的羔羊。”离开了教堂的庇护,隐藏在镇子四周黑暗密林里的邪物不介意享受难得的美味血食。祂们中哪怕最弱者,也足够镇子上最优秀的猎人夸耀几代人——哪怕他只是在争斗之后捡了便宜。唯有神的光芒能庇护人们,失去圣所的聚居地不用一夜就会化为地狱。而代神执牧鞭的,这里便是神父了;他原本也是自镇上普通人中而来,漫长的岁月里渐渐积攒起无可动摇的声望与权威,以致那代表人凡俗一面的姓名都被大多数人遗忘了。
而现在,在天的神要迎接祂的骄子了。小布尔抽抽鼻子,感到有些不舍——哪怕老神父永远板着脸肃穆严厉,不惮于用苛刻的处罚纠正小布尔的错误,但他毕竟收留了这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儿,哦,还有拉瑟,只是那个混蛋受不了神父严格的管束离开教堂做些不三不四的自己讨生活去了。
想起拉瑟,小布尔心里就一阵犯嘀咕;他们是极好的朋友,遇到神父收留前便一起流浪,虽然性格不同处境也差别,却保留着对彼此的真诚。拉瑟常来探望蜗居在教堂的小布尔,时而让他探问一下神父的口风或者查书籍,同时也带来一些新奇玩意或故事,让小布尔枯燥无味的经院生活泛起难得的乐趣。老神父大概早知道这一切,却一直默许的态度,还特的安排休息时间方便两人会面。但摸摸口袋里用草纸包着的那一小块物事,小布尔就莫名的不安焦躁,好久没看到他了。
“你们要称颂祂的名,因祂守护着你们;智慧的圣徒莫拉领着祂的使命,与人们立下约定:在世时为祂所庇护,死去也会成为祂的血肉,得享永恒的荣耀与……”祷告格外漫长,因为这大概是老神父最后一次主持了;大城市圣堂总部的使者已经收到神的指令到来,要为这位兢兢业业在偏僻小镇布洒神的光辉几十年的贤人举办仪式,开启通往天国的大门了。终于,老神父完成了工作,停下来向一旁的使者点点头,让开位置示意主导权的转移。
男人应还未步入中年,但面上风霜的痕迹与强烈的气场都显出这个独自穿过黑暗疆域的人所经历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冷酷、强大、还有为神可以毁掉一切的狂热信仰。除去毫无意义的对老神父工作的肯定与对神的赞美,他宣布之后的仪式将无比成功——因异端的血会让老神父通往天国的路径更加荣耀。
小布尔不知为何紧紧捏起了拳头,不详的感觉升到最大。使者微微颔首,示意门两旁的人打开门,被钉在黑色木十字架上、邪恶与魔鬼为伍的异端被推了进来,那肮脏的东西似乎感受到了人们的注视抬起头来,那是怎样丑恶的面庞——不,是拉瑟!小布尔脑子里一片空白,隐隐听到人群里压抑的惊呼,却什么都想不了。
“龙覃草。”刽子手拿起一块被处理过的植物根茎举给人们看,“或者说圣香料你们更熟悉。这个邪恶的异端竟然把供奉神的圣物用来满足自己的亵渎欲望,去逢迎那些恶魔。”
小布尔自然而然想起前些时候拉瑟来看他时神神秘秘递过来的物事,‘“好玩意。”拉瑟挤挤眼角促狭的笑,“用的时候省着点,好不容易搞到的。爽死你。”’即使明白没有人发现,小布尔还是紧紧捁住自己的口袋生怕有谁过来把里面的禁物拿出来大白天下,对自己生命的担忧压过了对朋友不幸的哀伤和愤怒,这让之后稍稍回醒的他觉得愧疚。
人群沉默着,酝酿着莫名的事物。终于有个稚嫩尖细的声音划破表面的平静,“火刑!”像是唤醒了什么,人们开始大声嘶吼“火刑!”“这个异端!必须烧死!”“用火净化他丑恶的灵魂吧!”……
开始时出现似乎从未有过慌乱表情的老神父还试图让人群安静下来,也许勉力想保下拉瑟的性命;但仿佛被不知名的物事驱使一样,所有人都很快陷入狂热中,迫不及待的要把该死的异端作为自己虔诚洁净的证明,神父也只能停下徒劳的努力,看着疯狂的镇民攻击着可怜的拉瑟,直到使者叫来镇上护卫队保护这难得的祭品不在仪式前被弄坏掉。
仪式要开始了。神父脸色苍白,面向使者张开口想询问什么,终于放弃用净化过的水整理仪貌来。小布尔满怀仇恨与畏惧,半是报复半是消除后患把拉瑟给他的那块香料全部吞了下去,大概是错觉吧,他感到远处人群的私语、天上飞过的禽鸟都变得清晰起来,除此之外,冥冥中有难以名状的物事被什么吸引聚集起来,又像在召唤什么,无比的熟悉中又透着不详。一阵悔意涌上心头,“这样不会暴露吧?”强自镇定着小布尔靠上附近的木桩,等待仪式进行。
拉瑟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地方血已经凝固或者干涸了,人们在他身下堆起柴薪,咒骂着、祈祷着扔去火把,火舌很快窜上去舔舐拉瑟瘦削的身体,巨大的苦痛让他整个人都在颤动,被钉子盯着的地方又重新浸出血来——没有惨叫因为他的舌头早被割掉。服下香料后清晰的感官让小布尔无法继续看下去,扭过头注视今天的主角、明明即将领受至高的荣耀却偻着身子脸色惨淡的老神父。错觉似乎进一步加深了,小布尔隐隐约约听到咀嚼的声响和拉瑟凄厉至极的哀嚎。
狂欢总有终点。人们恢复了肃穆安详,使者取过曾是拉瑟的灰烬撒在神父即将走过的圣路上,让鲜红的地毯沾染灰色的污浊。路的尽头放着圣子的神像和一本经文,之外是各类神圣的物事——包括让拉瑟惨死的香料按照特定的规仪画成的复杂又透着莫名规律的图案,它们把路终点上的书与神像围在一个小小的圈里,象征圣洁之人将在这临时的圣地被神迎接,在世界的顶点享受永恒的幸福。这时幻觉中诡异的声音停下了,只剩下过分灵敏的感觉,让小布尔长舒一口气。
神父一边忏悔着一边缓缓沿着圣路前行,所有人包括那可憎的使者都低下头安静的祈祷,不敢用目光亵渎了接下来神圣的降临,也不敢发出声响惊扰被吸引来的圣灵。小布尔的意识还清醒,却终究受了太多刺激,他小心的窥视四周都按仪式的规定行动而没人注意他,便抬起头直直的盯着神父,等待接下来发生的是什么。
路终究不长,即使步伐缓慢神父还是抵达终点。老人轻轻拿起书贴在胸前,开始最后的祷告,一切安静而平和。
嘎吱。是液体迸溅出来的声音,小布尔睁大眼睛什么异常都没看到,而四周也仿佛没人听到这异响。
“真是美味啊。比起之前的甜点。”分辨不出音色和音量的奇怪声音在小布尔脑海里响起,努力睁大眼睛,终于发现不远处的老神父整个人都被氤氲的雾气缠绕着,一点点变得透明,就像——就像在被什么消化掉一样。这个念头让小布尔不由打了个寒颤,生物的本能让他再不敢继续下去,忙低下头收敛心思默背起那些空洞的经文来。
乳白色的光华在整片土地上亮起,按照事先告知的仪式宣告结束。人们发现被围在中间的神父消失掉了,为这神迹欢呼感谢着神明,连不苟言笑的使者也显出喜悦来。
小布尔发现自己又变回了寻常,显然效力已经过去,略微回想之前怪异的幻觉便止住,长舒一口气,转身正要离开,却被人从背后搭住肩膀拉住。“亲爱的小羊,要做我的牧者么?”小布尔回头,是一个普通的穿着简单衣服的人,奇怪的明明站在眼前,却无从判断他的嗓音面容穿着到底怎样,只是那样理所当然般仿佛一直都在那里,平凡无奇。看到小布尔懵在那里一时半会儿不会回话的样子,那人放弃似的叹了口气就要离开。小布尔满心困惑茫然下意识就要伸出手去挽留,“不要紧,我们会再见面的。”那人原本毫无表情却看着自然平常的脸上突然展现出小布尔所熟悉的人类的微笑表情,让他全身汗毛倒栗——期待,喜悦,以及被满足后的贪婪——像提前被告知今天会有丰盛晚餐的人一样普通、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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